某君說:「人就是刺蝟,身上長著看不見的刺,把靠得太近的人刺得遍體鱗傷。」
然而,人卻又非獨來獨往的獨狼,總不能遠遠的躲著別人。
刺蝟的刺,既是牠的矛,也是牠的盾。
人的刺,似乎亦讓人看起來很矛盾。
事實呢?又不然。
其實,所謂「遠近」、「親疏」都只是相對的概念,不可截然二分。我們不能說:靠得太近會受傷,所以就必須躲得遠遠的。既然不能靠太近,又不想躲太遠,那麼保持一段不太遠又不太近的距離,不就好了嗎?孔子曰:「中庸之謂德也,其至矣乎。」套用在各種人際關係上,正正就是這種親疏間取其平衡的距離感。
首先,親子關係上,該怎樣才最理想?答案當然在「中庸」。父母與孩子太親近,無微不至,就容易寵壞子女。正所謂「慈母多敗兒」,孩子事事有人代勞,該如何提升自理能力?事事有人代為計劃,又如何學會思考?近年出現的「港孩」問題,正正就源於父母對子女的溺愛。不過反過來,過份的疏遠又會變成放縱。孩子不受管束,自然容易學壞,甚至成為社會的不安因素。不久前的英國暴動,歸根究底,實源於英國持續高企的離婚率。家庭支離破碎,親子關係
疏離,使孩童成長缺乏指導,容易走入極端,結果成為暴動的溫床。顯然,親子關係中,「親」是溫室,「疏」是毒藥;「親疏之間」方是健康的養料。在愛情上,情人「相敬如賓」,正是「中庸」的體現。常言道:「恆久的愛情需要距離維繫。」一者,沉溺於肌膚之親往往令人忽略了情感與精神上的交流,而愛情正正是建築於情感與精神領域之內的。二者,若即若離的距離能為愛情添加一份神秘感,讓人總能從愛情中感受到驚喜,而據研究顯示,每天為伴侶預備一個小驚喜的情侶最不容易分離,同理亦適用於此。當然,這裡所說的距離是需要節制的,不然就和分離了沒兩樣。古人謂夫妻應「相敬如賓」,就是對這種距離調節的一個參考答案。顯然,愛情上,「親」是毒藥,「疏」是鐮刀;「親疏之間」方是健康的養料。
古者君臣關係,在今天是從屬關係,亦以「中庸」為尚。首先,上級要維持管理權威,總不能與下屬太親近。今大行於工商管理學的法家思想,主張以「術」潛御群臣,實際上就是提倡君臣分離,使臣子無從揣摩君主心意,只得唯命是從,從而維持君主──亦即上級的權威。然而,另一方面亦有研究指出,人情味較濃厚的企業往往令員工有較強烈的歸屬感,從而提高員工的生產力,以至於企業的競爭力。這種濃厚的人情味,當然絕非無由而生,而是源於管理階層對下屬的關懷與交心。由此可見,極端的親近,將破壞維持從屬關係的權威;極端的疏遠,卻又不能盡從屬關係之利。故此,從屬關係上,「親」是鐮刀,「疏」是不澆水;「親疏之間」方是健康的養料。
「中庸之謂德」亦體現在其他人際關係上。兄弟之間,守望相助是天經地義,但亦須為手足留一點私人的空間;朋友之間,互相關心能讓失落者有傾訴的對象,卻又不至於「打爛沙盆」的程度,總該為朋友留一點私隱;甚至陌生人之間,保持一定距離固然是保護自己的有效方法,但若疏離至「各家自掃門前雪」的程度,社會的群己關係則只會淪落到「小悅悅事件」的地步。
論人際關係,傳統總離不開父子、夫妻、兄弟、君臣、朋友五倫。在現代社會,關注群己關係的第六倫亦愈受重視。上文所論,事實上亦正是此六倫。顯然而見,這六種人際關係太疏遠,固然不好;太親密,則是過猶不及,也不好。人必須學會拿捏關係的距離,才能在避免被刺傷的情況下,感受人間的溫暖。
一個嚴寒的冬天,寒風逼迫著幾隻刺蝟擠在一起取暖。儘管他們知道這會令彼此受傷,卻又不得不如此做。牠們不斷聚起來,又分開,聚起來,又再分開,幾經艱苦嘗試,才終於領略到不戮痛對方而能取暖的合適距離。